这里展示的一个个故事,概略地描述了作者从1955年投身海洋,到2008年的50余年间,从事海洋教育、海洋调查工作半个世纪历程,内容涉及海洋科学的诸多方面。 故事以时间顺序展现了一些知识性、可读性较强的事例奉献给读者,进一步展现物理海洋学奠基人-赫崇本先生那深邃的哲学思想:“欲做海洋事,先做海洋人”的丰富内涵,同时解读“水是灵动多变,既可以为善,也可以为恶”的辩证观点,让后来从事海洋调查研究的年轻学者得到一些启发,从而避免不必要的弯路和损失。 海洋既能让人充满想象的空间,也是充满各种风险的战场;它可以使人变得勇敢,也可以使人变得怯懦。笔者希望年轻的和未来的海洋事业继承人,能对祖国富强怀有巨大的责任感,成为大海中翱翔的海燕! 科学的海洋调查,是通向海洋科学殿堂的必由之路,新的调查手段的出现,能够推动海洋科学向纵深发展。海洋能陶冶人的情操,培养民族独立的精神,从而对人类满怀庄严的使命感。 笔者力图深入浅出地将这些知识告诉读者,既有科学性,又不失趣味性,其中还有不少东西可供细细品读。笔者相信,开卷有益,学取精华做刀枪,知识就是力量。 二、海洋情,情浓于水 [13]日出扶桑里 1975年冬天,我们带领100多名学生乘“东方红”号调查船在山东半岛成山头东面海上调查。通过获取海上第一手资料,研究这里的海水流动特征与规律,为将来建立潮流发电站做准备。 提起潮流发电,可谓说来话长。早在1969年,我们学校一批教师,被下放到山东省文登县最南端的临海渔村前岛,除去劳动、接受再教育之外,要我等负责对周边海域进行考察、了解,称“教育革命”。当时,“了解”的第一站就是成山头。 当我们坐着到处漏风、时不时发出“嘎吱-嘎吱”叫声的公共汽车,到达成山头时已是下午两点。虽然身心俱疲,但当我们目睹了那里群峰苍翠、大海浩蓝、巨浪飞雪的宏伟场面,以及始皇庙、秦桥遗迹、天尽头等历史遗物和镌刻其上的匹窼大字,精神为之一振。心想,要搞教育革命,这里是最好的地方。如果把这里海水的巨大能量开发出来,不仅可以造福一方,而且是“革命”的最好实践。因此,才有了1976年的那次海洋调查。 这里浪大流急,海底为卵石,通常的渔船是抛不住锚的,即使“东方红”号这条我国第一艘2500吨级的海洋综合实习调查船,锚泊在这里,也会剧烈摇晃、并缓慢拖锚,甚至还听得见锚在海底与石块之间摩擦时发出的“喀喇-喀喇”声响。 成山头是我国陆海交接的最东端,是中国大陆太阳最早升起的地方,曾经认为日神在那里居住。因此,汉武帝下令在成山头修筑拜日台。出海的第一天,我就早早将学生唤上甲板,要他们迎接最早的日出。 是时,天气很好。东方的天空,虽是迷朦朦一片,可是迷漫的云海已经渐渐由厚而薄,极目凝望,遥见远远天际,透出一线天光;渐渐洇出一片动人的霞红,红光熠熠投射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。金光愈来愈亮,金带也越来越宽,直向头顶展来。虽然学生开始睡眼惺忪,一些晕船者不断蹙眉捧腹,不过看到霞光中冉冉升起的半轮红日,把茫茫无际的云海耀映的通红,云和浪相互拥抱,火与水彼此交融,颓唐之气一扫而空,对着东方欢呼起来。 但是,更多的是海雾,整天迷雾茫茫,隔雾听见的只有浪声,和远处行船报警的雾笛,透过浓雾时轻时重、时缓时急,犹如天籁之音。 海上调查的第七天,突然接到总参命令,要我们的调查船前往东经124度的南黄海海域观测温度和盐度。这里是公海,当时的南韩(现称韩国)一直派船干扰我们的正常海洋运输和科研活动。为此,总参命令一艘导弹驱逐舰“101”号,停泊在离调查海域最近的威海刘公岛码头,对我们的海上调查科研活动实施昼夜不停的警戒保护。 那天正是寒潮大风最猖狂的一日,阵风8级,连我这个“老海洋”也晕的七荤八素,躺在调查船实验室的长条凳上起不来。全船学生都晕的整天不进一口汤水,只有许建平等极个别学生像机器人似的,依然24小时坚守在甲板上值班。每次当调查船航行到观测站的铃声一响,他们就将测量仪器放入水中,我则躺在凳子上替他们做记录。 次日中午,当调查船到达东径124度附近海域时,船舱内突然响起了警报声。船员们按事先的组织分工,手持冲锋枪或者手榴弹,在饭厅和各个实验室的窗口待命。他们面色凝重,全神贯注盯着海面。我也一跃而起,从窗口望出去,只见南韩的一艘护卫舰“81”号,并行在我们调查船前进方向的左舷侧,还在不断用韩语喊话,但我们船上当时没有韩语翻译,也就听不清他们在喊叫什么。 过了一会,我们的调查船刚好抵达预先设计的观测站位,于时停下船来,开始正常的海上测量作业。再看那艘南韩军舰,似乎还讲究一点国际礼仪:前甲板炮衣未脱,护卫舰也只在“东方红”号调查船的后半圈活动,没有越过船头,还算是礼貌的。鉴于当时的对峙僵局,调查船奉命转向朝西航行,只见南韩军舰又尾随了一段时间,最后悻悻而去。 “东方红”号调查船回到威海,此时已是公元1976年的最后一天。船上举行了隆重的晚宴,每桌还放了两瓶当时在调查船上难得一见的青岛栈桥牌白干(注:通常情况下,执行海上调查任务时是不允许喝酒的,尤其是高度白酒)。说是今晚例外,一是辞旧迎新,二是用酒压惊。学生频频向我敬酒,我也觉得“却之不恭”,结果大醉如泥。至于如何回到房间,吐酒多少,则一概不知。后来学生告诉我,事前已经秘密“串连”,设下“圈套”,必须叫我“一醉方休”! 我们这群弄潮儿,海是舞台,天是幕布,太阳是灯光,海浪是伴奏。徐福与六千童男女一去不返,照过秦皇汉武的阳光,早已昨是今非,而我和学生在风浪里结成的友谊,永远是温馨不减。 [14]茅店月色 1981年2月5日,为初一出海作诗一首: 一进腊月,人就像陀螺似的转起来。随着一天天“年”的来近,“转”的速度也自然而然加快。直到腰酸腿痛,头昏脑胀。年前十天、半月,人心就像钱塘大潮那样,风起涛涌;身子就像地上树叶般到处转个不停。三百六十行,党政军民学,旅居海外的炎黄子孙,一齐喜上心头;忙年,忙的不亦乐乎。 然而,我们却在忙着出海!俗语说:“初一十五赶大潮”!1981年2月5日,即春节大年初一,也是潮水最大时间,我们必须为刚开始的全国海岸带调查出海观测海流。 当时“文革”刚刚结束,“过革命化春节”仍然是大多数人的信念。加之,当时物质匮乏,相互应酬很少,过了初三,家家基本就步入“常态”了;鞭炮也没有“解禁”,除夕晚上“噼里啪啦”之声淡淡,初一早晨更似晨星寥寥。那时购买的鞭炮,也是小模小样,拿在手中就可以放。不象现在的“喀秋莎”式,炮声震耳,火光冲天。 除夕、初一、初三、十五、甚至小年的整个夜晚都被“撼地爆炸、冲天火光、不散浓烟”所笼罩。每当此时,令我想起1946年12月中旬,陈毅以11万人围歼国民党戴之奇三万之师。我们家距离战场很近,当时眼见、耳闻不过如此。只是当时唯恐被流弹击中,只能藏在泥墙一隅窥视,完全没有现在欢乐的气氛。 闲言少叙,书归正传。初一早晨,我们早早起床,抬头观望,深冬的天总是格外的低沉,一副欲雪不雪的样子。早起的行人拉紧衣领,快步隐入暗黑的楼门,或者傍着墙根踽踽而行。而参加此次海洋调查的训练班学员,都是那些刚毕业留校的年轻学子,他们要接受海上调查的现场考验。 科研处长刁传芳女士临行前谆谆嘱咐:“要严格要求,轻伤不下火线。晕船,只要不休克,就得顶着干!”这批学员倒也不含糊,天没有亮,就顶着摄氏零下3度的寒风,按时步行到青岛小港码头,登上参加调查的渔船。只是那些指导老师们由于除夕晚上的应酬,栈桥白干喝了不少,直到日上三竿,才打着哈气,聚集齐全。 四艘渔船先后驶出胶州湾、进入南黄海,且往南一路调查而去。这里还要交代一句:“过革命化春节”,那时已经深入人心,连渔民也不例外。若是现在,不过农历正月十五,你纵然打死他,也决不会离开自家热炕头、急着出海去! 当时我们遇到的一个棘手问题是,要不要对前三岛海域进行调查。这是个由车牛山岛、达山岛和平岛(也称平山岛)等3个小岛组成的岛屿群,在海中如三星错落,故有“前三岛”之称。由于海蚀严重,其周围造成多危岩峭壁,形状特异,俊秀美丽、彩色纷呈,极具观赏价值。 整个前三岛的陆域面积,虽只有0.321平方公里,属“弹丸”之地,但其海域却具有多种动、植物生长的得天独厚条件,成为著名的海洲湾渔场和海珍品(海参、鲍鱼、扇贝等)自然繁殖基地。此外,岛上草木葱郁,山花遍野,成为鸟类繁衍生息的乐园,也是游人观赏海市蜃楼的最佳之地。 由于前三岛位于山东省和江苏省交界之处的海面上,山东日照岚山港距最近的车牛山岛仅有40公里。该区域就成为山东和江苏两省的争议之地,两者对岛屿管辖权各有诉求,纷争不断。 经再三考虑,我们决定放弃对这个海域的调查,正月初十打道回府。口号是:“不过初一,要过十五”。当晚,船行至斋堂岛附近,蓬头垢面的调查队员又冷又饿,要求上岸稍事休息,我也乐得“顺应民意”,上岸找一家小旅馆作短暂休整。 郊外冬日的寒意来自泥土,我们的双脚被冻成冰砣,走路丝毫没有感觉,似乎更轻便了。我们顶着渐盈的月色,踏着片片残雪偎依着的簇簇杂草,在春寒料峭的山坡上,踉跄而行。虽然家家门上贴着红艳艳对联,字里行间充满吉祥和对新一年的祝福,但是,对我们这群不速之客却婉拒门外。 最后,总算找到了一家小旅馆,只有一个女孩子在看守。她看我们这群人蓬头垢面,形同乞丐,出于怜悯,让我们住上一晚。先用柴草烟熏火燎地煮了一锅面条,作为晚餐;至于热水洗澡、洗脚等等,全部免谈。以至于到了半夜,双脚都还没有暖和过来。宵寒袭枕,几番眠去,几度冻醒;加之,我有腿肚抽筋毛病,在这寒冷的冬夜,加剧了这种抽筋的频度。 每次抽筋,拇指下弯,腿肚变硬,青筋外露,简直痛不欲生。这时只好枯坐逆旅,看着窗外扎地月色,像柔软的丝绸,又像清凉的海水,映着对面屋顶残雪,静听掠过树梢的轻风。不禁想起明朝诗人胡应麟的:“风兼残雪起,河带断冰流”的诗句!回到学校后,感慨万端,作诗一首誌之: [15]玉城雪岭,呼天啸地 提起钱塘江,人们总要想起壮观天下无的“钱塘涌潮”。每到仲秋,潮水自东涌来,逐渐形成“滔天浊浪排空来,翻江倒海山为摧”的宏观景象,使大千世界中的观光者,尤其是文人墨客,慕名而来,齐集钱塘江畔澉浦镇,观睹那令人心跳的一刻。一时车载舟集,通衢为塞。俊男靓女,摩肩继踵而至。殊不知,除钱塘涌潮之外,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涌潮区——崇明岛西北角、青龙港与牛棚港之间水域。 崇明岛是长江入海口中一个沙积岛,它像橄榄核一样,静卧在长江入海口处,硬将长江分为南、北两支。南支江面开阔,水流湍急,行船如蚁,这是长江主航道;北支江流窄细,最狭处,江宽只有2公里。崇明县的牛棚港和启东县的青龙港,扼守这狭口的两端,彼此相望,形成互为犄角之势。 从青龙-牛棚一线向东张望,江面渐宽,到入海处,江宽则增至10公里左右,因此形成如钱塘江入海处杭州湾相似的喇叭状地形。大潮期间,海水随涨潮之势,从外海涌入河道,一路逆流而上;随着江面收缩,潮水位渐次增高,每当潮水来到牛棚港、青龙港附近,随即形成蔚为壮观的涌潮。 1987年仲秋,应崇明县政府邀请,我参与了对长江北支的改造工作,带领75名在校学生,进行海洋实践活动,集体住在崇明岛。使用了6条渔船,在长江北支进行水流观测,尤其要观测大潮。尽管在调查过程中,大潮观测意外中途夭折,但有幸目睹了一次呼天啸地的涌潮奇观。 那是农历8月的一天中午、12时左右,根据当时的潮位预报,涌潮即将来临,于是船上开始不安地骚动起来。尽管事先我已经预料到涌潮的厉害,全部雇佣了100匹马力的、又新又坚的机动船,作为临时调查船;而且,船老大一再向我保证,不会在涌潮面前临阵脱逃。结果呢,船员们谈潮色变,船老大也一改诺言,要求收船回港。 同时,他还告诉我,年轻时比我还不信邪,曾和别人打赌,农历8月16日那一天在江心抛锚。然后,潮水铺天盖地从船上飞过,将船上所有东西劫掠一空;他当时躲在舱内,才逃过一劫。既然他言之凿凿,我也考虑到人员和船只的安全,只好命令6条船收锚回港。 所谓回港,也只是建在岸边的木质浮动码头而已。船靠码头,将学生送到岸上,而我和船老大一起,将船停在码头外边的烂泥滩里。一来借助烂泥的吸力,减少潮水冲击;二来免得船与船彼此碰撞,两败俱伤。 停船伊始,江面冷风骤起。自天际传来低沉的、令人心悸的吼声,继而东方出现一排“银链”,向我们缓慢推进。到距离500米左右时,才看到这根“银链”,不谛是一堵玉城雪岭,前缘直立。上面浪花飞舞,泡沫四溅。渐次声大如雷,呼天啸地而至。我们的船只从泥潭里一跃而起,陡然升高3米;旁边木质码头也发出“嘎吱-嘎吱”的摇动声。一刹那间我脑子一片空白,后来也总在想,如果当时船就停在江之中央,那会是个什么样子?! 喇叭状地形,是涌潮形成的重要条件。早在东晋时期,炼丹专家(化学家)葛洪,对钱塘涌潮作过基本正确的论述:“今潮水从东,地广适远,乍入狭处,陵山触岸,从直赴曲,其势不泄,故隆崇涌起而为涛。”其次,要在海水出现大潮时才更加壮观。每年春分、秋分是一年中最大潮发生时段,因此涌潮才强盛;过了这段时间,涌潮就衰弱下来。 当然,和钱塘涌潮相比,长江北支的涌潮要小的多。钱塘涌潮最大流速可达9.6米/秒,1970年8月测得的最大潮差为8.5米。潮水漫过大坝,将观潮者冲入水内,一人溺毙,多人受伤。 尽管如此,青龙港与牛棚港之间涌潮仍不失为一大景观。这里交通方便,既可乘快船从上海至崇明,也可从苏北直赴启东。加之,长江伟瀚,崇明多姿,游人可收双倍之利。(后续)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