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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位自鸣“浪里也风流”的海洋达人(连载十)

leejiafu 发布于 2024-1-26 21:01 234 0

分类专栏:海洋历程

这里展示的一个个故事,概略地描述了作者从1955年投身海洋,到2008年的50余年间,从事海洋教育、海洋调查工作半个世纪历程,内容涉及海洋科学的诸多方面。故事以时间顺序展现了一些知识性、可读性较强的事例奉献给读 ...

这里展示的一个个故事,概略地描述了作者从1955年投身海洋,到2008年的50余年间,从事海洋教育、海洋调查工作半个世纪历程,内容涉及海洋科学的诸多方面。

故事以时间顺序展现了一些知识性、可读性较强的事例奉献给读者,进一步展现物理海洋学奠基人赫崇本先生那深邃的哲学思想:“欲做海洋事,先做海洋人”的丰富内涵,同时解读“水是灵动多变,既可以为善,也可以为恶”的辩证观点,让后来从事海洋调查研究的年轻学者得到一些启发,从而避免不必要的弯路和损失。

海洋既能让人充满想象的空间,也是充满各种风险的战场;它可以使人变得勇敢,也可以使人变得怯懦。笔者希望年轻的和未来的海洋事业继承人,能对祖国富强怀有巨大的责任感,成为大海中翱翔的海燕!

科学的海洋调查,是通向海洋科学殿堂的必由之路,新的调查手段的出现,能够推动海洋科学向纵深发展。海洋能陶冶人的情操,培养民族独立的精神,从而对人类满怀庄严的使命感。

笔者力图深入浅出地将这些知识告诉读者,既有科学性,又不失趣味性,其中还有不少东西可供细细品读。笔者相信,开卷有益,学取精华做刀枪,知识就是力量。

中美会战长江口

浩浩乎长江,既是历史的见证,也是陆地物质巨大搬运者。它是世界第四大河,然而入海的水量却是世界第二位。每年约有一万亿立方米的水,夹带5亿吨泥沙以及大量溶解物质和营养盐进入海洋。一年排水量如果集中在东海表层,可使海表面升高1米。
巨大的水量和溶解物质造就富饶的舟山渔场和嵊泗渔场。此外,对黄海、东海的水文、地质、化学,都有巨大影响。研究长江口泥沙搬运过程,在世界科学殿堂中都会独占一席之地。

1980年春天,我们迎来文革后第一个科学的春天。国家决定:中国与美国两国科学家联合对长江口泥沙动力学进行研究。华东师范大学陈吉余教授,是中方首席科学家;我则是高教部派往美国《海洋学家》号参加长江口水文调查的工作者之一。恭临盛会,心中自然有一份特别的喜悦。

[31]外事无小事

1980年5月13日,我乘坐开往上海的列车启动了,这年的夏天热得早,前天一场大雨过后,气温跟烟花一样直往上冲。青岛尚是凉爽宜人,过了济南,气温超过37度,脑门上立刻就能渗出一层汗来。我倚窗而坐,火车里许多乘客在热浪袭击下都昏昏欲睡,可我不困,我觉得这次是我人生第一次浪漫之旅,是第一次与外国人打交道

此行目的是参加中美“长江口及毗邻海域沉积动力学联合调查研究”的海上调查航次,将在外国船上与白皮肤、蓝眼睛的美国人共同生活一个月以上。我看着窗外迷蒙的风景陷入沉思,似乎对人生又有了一种新的期待。

离开青岛的时候,校领导告诉我:这是“文革”之后,第一次和外国科学家接触,是中美两国关系正常化以来在海洋科技领域第一次合作。中方首席科学家是陈吉余教授,美方则是海洋地质学家米利曼博士。

美方3800吨的“海洋学家”号调查船远涉重洋,参加这次合作,我方则有“向阳红09”号、“曙光06”号、“奋斗号”三条调查船和众多小渔船参加作业。我是高教部系统登上美国“海洋学家”号参加合作调查工作的两个人之一(另一位是同济大学搞海洋地质的周福根先生),其他11位则来自海洋局等系统。同样,美方也有15位科学家分布在中国的调查船上。

5月15日,早早起床,乘公共汽车到复旦大学聆听高教部外事局局长谈话。虽然只是早晨六点钟,但大都市的繁华与匆忙已经初见端倪。马路两边随处可见行色匆匆的过往者,各种车辆挤在狭窄街道中,车鸣人喧,空气里到处飘荡着紧张气息。

局长一脸严肃,强调应该遵守的诸多外事纪律。例如,“海洋学家”号为什么只能在123°30´E以东调查;对冲绳海槽的看法,中国文革的评价。吃饭不能坐横头,拿东西不能从别人头顶跨,刀叉不能乱放,吃饭不可“吧嗒”,讲话不能像吵架。到外国人房间拜访,要看门上是否悬着腰带,千万不能“惊驾”!中国是礼仪之邦,与外国人交往,要讲究礼貌,温文而雅,如此等等。引经据典,上挂下联。苦口婆心讲了几个小时,只讲得一佛出世,二佛升天。汇成一句话:“外事无小事”。

最后,局长话锋一转,笑颜逐开:“虽然到外国船上只有一个月,但也是出国,不能丢掉国人尊严,穿着不能太寒伧。考虑大家实际困难,国家给你们每人做一套西装,一套中山装,还有皮鞋、袜子、领带和睡衣。工作服质地和颜色也要考虑。头发要随时梳,衬衣要常换,头要天天洗,胡须要常刮。”他这一番谈话,与会者如听纶音,如沐春风。一股暖流从四肢百骸中流过,三万六千毛孔无一不舒畅。

今天看来,上述诸多事情,是小事一件;但那时,对刚刚结束“文革”的我们来说,一切都非常新鲜。特别是装出国的问题,工资只有几十元的教师,加上室家之累,要自掏腰包,制足上述“行头”,那需要的钱就是天文数字。并且这些“资产阶级”的打扮,在“文革”中已经被批判得体无完肤,威风扫地,听到穿西装、打领带浑身就不寒而栗。现在局长要我们再次“资产阶级”化,固然要去跟一班“资产阶级”打交道,是“政治的需要”

但是,首次穿戴起来,仍然坐立不安,忸忸怩怩。至于所讲的礼仪,虽然十分繁琐,当时听起来却非常新鲜。就是不拘小节已成为“时尚”的今天,细细读来,也仍然有诸多实际意义。特别是在公共场所煲“电话粥”,吆吆喝喝,睥睨一切;饭场之中,喉咙高亮,声震屋宇。要做到“温文而雅”,还需要下一番功夫。

[32]登临外国船

5月26日,上午10时,我们乘快车前往厦门。美国“海洋学家”号调查船停在那里,须从厦门港登上他们的船,开始历时一个月的海上生活。南国风光,自然不同凡响:远山含黛,早稻凝碧。山坡上黄花如一簇簇野火,赢得行者瞩目,粉蝶乱飞。

5月31日,早晨5时半,“海洋学家”号调查船缓缓驶入厦门港。白色船体,雍容大方。8时许,我们带着仪器和新制的行囊,加上一颗兴奋而又忐忑不安的心,登上“海洋学家”号,受到大副为首的船上人员列队欢迎。

船上住宿安排是,中方科学家两人一间,上、下铺,有空调、书桌和台灯;可以书写,也可以讨论,还可以小息。随后,参观了实验室和计算机室。

国外海洋调查船上的实验室,最大的一个特点是多种实验共处一室,中间仅用布帘隔开。拉上布帘,物理、化学、地质各自一统天下;拉开布帘,则是一个完整的大厅,可以开会、打乒乓球和放电影。而国内调查船的实验室,则是独立门户,各自上钥关锁,彼此之间有严格界定。虽然实验室总体面积不小,但是又处处觉得狭小击肘,迫得人喘不过气来。

这种迥异的格局,是由使用调查船特点分不开的:美方调查船每个航次之前,主管部门要广泛征求与海洋有关的部门意见,希望更多科学家随船出海,提高船只使用效率。来自不同部门的科学家,自带仪器上船,临时组成一个工作间。调查结束,仪器也随之下船。他们需要的是宽广的工作场所,不需要一个狭小的封闭空间。

而在上世纪80年代之前,我国调查船的主管部门,“共有”意识差,“协作”观念不强。在小农意识支配下,追求多而全。实验室林立,盆盆罐罐琳琅满目。上级参观,可见成绩多多,下面上来实验的人,免去搬运之苦,躲进小室成一统,很有“安全感”。但是,空间使用效率低,则是不争的事实。

由于“海洋学家”号调查船来厦门之前,刚结束在菲律宾以东、西北太平洋海域的海上调查,所以航抵厦门港后,先得补充生活物资。直到晚上7时,船才起锚开航。这时夜幕四合,港内灯火荧荧。出港之后,先向东行,再折转东北,进入冲绳海槽。途中要经过国民党占领的大担、二担、三担、四担诸岛,因此船上要实行灯火管制。

我透过黑黝黝海面,看见那几个岛屿僵卧水上,也是没有一丝灯火可见。我的心中腾起一股“豆箕”之情,希望早日结束兵戎相见的对立局面。那时“海洋学家”号调查船再经过这里,一定是华灯高张,那几个岛屿也会是万家灯火,歌舞升平。

[33]船上第一餐

晚上5时就餐,吃饭地点是餐厅。厅内有两排桌子,长短一致,相互平行。第一排桌子打横头的是大副,第二排桌子打横头的是船长。除去这两个外国人,其余都是中国学者和翻译,我坐在船长边上。平生以来第一次和外国人一起吃饭,西装革履,不苟言笑,就像第一次上战场一样,紧张死了。

面前已经放好“鸡蛋沙拉”,牛奶和面包。这些只属于“佐餐”之类小玩意,正餐要看桌上“菜单”自己点。这时一位漂亮的“美式”小姐,姗姗来到餐厅,一声“下午好”,声如软玉,莺啼燕啭。后来知道,她是美国一所大学在校生,利用假期出来打工。经过筛选,“德容言工”俱佳,成了这里的“侍者”,惹得我们眼前一亮。

她首先来到船长面前,船长表示“客人优先”。我刚好坐在船长下首,那位侍者小姐,笑容可掬来到我的身边,一手铅笔,一手短纸,俯下身来,等待我“点菜”,一时令我手足无措。上过中国调查船的读者都知道,每逢开饭,锅碗瓢盆叮当响,等待打饭、打菜者排成一长串。头顶麦克风传出当天新闻,周边叽叽喳喳,是彼此交换所闻所见。

而在美国调查船上,怎么吃饭成了赴宴?这时想请旁边同事参谋参谋,又显得自己是“小儿科”。好在这时灵光显现,想起毛主席诗词中有“土豆烧牛肉”之句,于是我要了这盘应时的“正餐”。后来才知道,土豆烧牛肉,只是赫鲁晓夫的共产主义“正餐”,而美国的正餐,则以龙虾和蟹钳肉最为丰美,后来都以此为首选。再后来,大副以伙食严重超支为由,将这两套菜从菜单中划掉。此是后话,在此一笔带过。

[34]海上调查

我们的调查工作内容主要有:一是协助美国科学家释放深海锚系浮标,做海流观测;二是使用温盐深自记仪(即现在常说的CTD仪)进行温、盐度测量;三是使用海流计测量海水流动速度和方向。他们使用的仪器都是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,如温盐深自记仪问世才3年,国内进口一台约需120万元,这在当时已是天文数字;测流仪器是安德拉海流计,当时也是刚刚问世。即使到了今天,仍然是国内使用的热门海洋观测仪器。

而国内当时最“先进”测流仪器是印刷海流计,它是利用机械原理记录的。大小齿轮交错分布,时钟“嗒、嗒、嗒”,印刷“咔、咔、咔”,印刷的机头,一上一下起伏,很像油田采油的“磕头机”,看起来煞是复杂有趣。而他们那些电子仪器,用的是印刷电路,一切机械都让位于电脉冲。结构简单,看起来索然无味。

其实他们哪里知道,机械东西最易出毛病,我们携带上船的6台印刷海流计,经过长途颠簸,其中2台已经“罢工”。我在实验室修理时,引来一群美国“观光者”,又是照像,又是拍电影。海流计成了我出风头的最好道具。

美国科学家要求在两个深海锚系浮标上分别挂上3台印刷海流计,历时一个月,与他们的“安德拉”进行比测。我当时最大的担心是该仪器工作时会“突然罢工”,这几乎是这类仪器的不治之症。好在后来深海锚系浮标中的一个,刚放下不久,就被上海渔民的渔网拖上船了,待我前去辨认时,已经被海底砾石划得疮痍满目,面貌全非。

另外一个锚系浮标,虽然在回收时,水听器能监听到锚绳与海底系留重物之间“苹”的超声波,但千呼万唤,就是不肯浮起来。因此,最终对比结果不得而知,也就避免了一场尴尬。

每到调查船航行到预定的观测站位之后,我们一起齐集后甲板,环仪器而立。第一声哨响,钢丝绳慢慢收紧,自记仪开始升起。我们将升起的仪器推出舷外;第二声哨响,仪器则缓缓下放。美方科学家身先示范,有条不紊。即使夜晚,在到站之前,一定先到甲板,头戴安全帽,身穿救生衣。如果我们没带安全帽,他们一定会将帽子亲自给我们戴上。

我对此不解,长期受“一不怕苦,二不怕死”教育的我,就对中方同事说,释放的仪器一旦推出舷外,只有陨石才会从天而降。所以,戴安全帽是多此一举。

美方科学家似乎看出了我的小心思和潜意识,就告诉我,温盐深自记仪是不会飞起来打你头顶,但是钢丝绳万一断裂,就可能对你袭击。头是最重要部位,眼是最易伤害器官。你一旦受到伤害,船就要靠岸对你实行救治。海上调查就得停止,既定的调查计划也就不能进行。一顶安全帽关乎到整个全局,是小事还是大事?(后续)

注:该文作者根据早期发表的《浪里也风流》(中国海洋大学出版社,2015年)传记著作手稿,按平台宗旨进行了重新整理与编排,借此深表感谢!故事大标题由平台依据作者提供的全部故事内容另加,并以连载的形式推送,希望能够得到读者的青睐与认可!故事拟以海洋调查为主线,展现一位海洋人对海洋事业的执着、奉献与人生观,特别是在他身上所呈现的那种求真务实、刻苦钻研、淡泊名利、献身海洋的科学精神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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